第五章 烈风

老柯是个话唠，有他在，饭桌上大家都不用担心冷场。老柯确实有两把刷子，但刷子再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老柯却不管大家讨论什么都要插个嘴，搭个腔，懂一些的说成很懂，完全不懂的也要生生拼两句，再转移到自己略懂的话题上继续发挥。不分时间地点，只要有机会，就要向在座的任何人传经布道，希望大家成为自己的金融信徒。而在李茜茜看来，如果老柯少吹牛一点儿，可能会更招人喜欢，至少大家会更相信老柯说的真话的部分是真话。今天毕竟是老柯离职后第一次见面，不太好不给面子。看看时间，老柯已经洋洋洒洒唠叨了一个半小时，马上就要上班打卡了，李茜茜不得不表示了一下抱歉，匆匆离开。

李茜茜一溜小跑回到公司，幸亏没有迟到，孙海宁还在迷迷糊糊的吧唧嘴醒困儿，李茜茜路过何林的座位给他一个眼神，往休息区方向一努嘴。

李茜茜四顾无人，“今天老柯找我。”

“是嘛？他这两天也给我打电话了，说要见面。”

“老柯现在自己开公司了，想让咱们过去。”

“哦~”何林一下子把几件事联系起来，完成了脑中的拼图。“那你怎么想？”

“之前他确实对我们不错，而且现在部门变化这么大，很多不确定性，孙海宁我又很不喜欢，所以我想过去，跟着老柯毕竟能学点儿东西，环境单纯一点儿。而且我们在这边只是分析师，离开了也没什么损失。”看到何林不住的点头，李茜茜问，“你怎么想？”

“差不多吧。风电这个项目我看按照海宁的做法估计谈不下去，这个合作方可能也要失去了。公路铁路项目只是做债的话意思不大，胡总的风格有点太过激进，估计部门要动荡一阵子。不管去哪儿，离开肯定没有错，老柯虽然专业能力强，但是我觉得很抠门，我们得想好怎么谈待遇。”

“咳，别提了！”李茜茜想起了中午的云吞面，赶紧跟何林分享一下。

“就是嘛，我们要好好想想怎么保护自己的利益。你打算很快离开？”

“是啊，这种协议云动科技不会同意的，我可不想搅这个浑水。而且现在都已经八九月份了，部门一个项目都没谈成，我估计年终奖都不会有。不值得等到明年初再离开。你呢？”

“我~可能再等一等。”何林犹豫了一下。

李茜茜一转眼神儿，“你是想帮老相好要账吧？”

“别胡说。”

李茜茜一拍何林肩膀，“我走以后你俩可以无缝对接啦！”

李茜茜很快给老柯答复愿意过去，老柯给她开了月工资涨13%、职级升为投资经理的价码，没有提年终奖，李茜茜没想太多就接受了。但是何林说自己还在跟老柯谈社保，让李茜茜又等了几天才正式发邮件回复老柯。

敲定以后，李茜茜给部门长胡总发邮件提出辞职，抄送孙海宁。胡总刚来，跟李茜茜没什么交情，面子上挽留了一下，知道李茜茜去意已决就很快同意，请她吃了顿饭作别。last day从发邮件的日子起算，定在九月底，由于李茜茜还有十天年假要休，所以实际呆在公司工作的时间不足两周。

孙海宁对李茜茜的离开多少有些惊讶，怀疑她是不是也去找老柯了。但走了一个一直不太待见自己、让自己倍感压力的下属，到底还是件让人如释重负的好事。孙海宁想，虽然李茜茜有些能力，但还没到不可取代的地步，正好可以让何林挑大梁，部门里还有很多看着不错的分析师小孩儿工作量并不饱满，回头可以跟胡总说说，拿来好好调教调教。趁着李茜茜还在的十来天，得让她把经手的云动科技的资料都交接给何林，再想想有什么可以让她做的事情，不能让她白白闲着。

想到云动科技的项目，孙海宁拿起电话打给金燕飞。协议做好以后一直想去云动科技当面谈，但是双方一直陆续有人出差凑不齐开会，这都九月份了，不能再拖了。孙海宁电话拨到一半又放下，忽然想起来还没想清楚接通电话以后应该怎么说，得先打一下腹稿。

孙海宁打来电话的时候，金燕飞正在回北京的路上。电话里，金燕飞只敲定了周四上午见面，没有说别的。孙海宁放下电话觉得有进展，双方终于能坐下来谈一谈，欢欢喜喜去跟胡总做汇报，顺便为周四外出拜访提前请个假。

其实如意资本的协议早半个月就发过来了，金燕飞看了以后非常为难。如意资本提出的保底要求不仅彻底改变了交易规则，而且还不平等，以金燕飞对云动科技各位领导的了解，这个要求肯定不会答应。不过，如意资本毕竟是大型金融机构，在股权投资方面算是理念最开化、最有可能长期深入合作的。现在老柯他们都走了，关系更要精心维护，这也是一个向新的团队展示诚意的机会。

为此，金燕飞设想了一个折中方案，打算满足如意资本的保底要求，收益率降低到年化8%，而且多退少补，双方公平。还专门让刘恋根据未来几年的限电情况做了分红测算，统计云动科技预计要额外支付多少钱，平滑下来不太多。

金燕飞自认为这个方案兼顾了双方利益，准备先试探一下董事长吴总的口风。找吴总秘书打听了好几天，终于找了一个吴总心情比较好、办公室里传出爽朗笑声的时间溜了进去。

吴总非常有领袖气场，问问题也很尖锐到位，下属如果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经常会被问的哑口无言。投资是最重要的部门，这几年金燕飞没少挨吴总的骂，所以一进来手心儿先冒了汗。

“吴总，方便么？有个事儿跟您汇报一下。”金燕飞斟酌着字眼，用自认为最恰当的方式阐述了如意资本的要求，当然已经是自己修改后的版本。看到吴总的脸色越来越严肃，金燕飞嗫嚅起来。

“你告诉我，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嗯？”吴总嗓音洪亮的开了腔，“我为什么要答应这样的条款？大家都是风电投资领域的成年人，就应该愿赌服输。当时我逼你投资的啊？我给你假材料啦？哦，赔钱了找我来了，赚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分我一半？啊？”

金燕飞还想解释，但是每每刚说出几个字就被吴总拦住，吴总当当当当骂了金燕飞半个多小时，金燕飞反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顺着吴总一起说如意资本多么不懂投资、不讲诚信，保证自己强硬到底、下不为例才有机会取保候审。坐在门口的秘书望着金燕飞远去的湿透的衬衣，投以无限怜悯的目光。

金燕飞越想越气，都怪这个老柯！本来双方合作的好好的，结果忽然离开了，而且上次老柯过来还说要连锅端，已经弄走的投资经理不算外，还要把李茜茜、何林一个不留都带走，这下如意资本里面一个能牵线搭桥、探口风的人都没有了。虽然老柯说自己这边也在找钱，而且很快能到位，可以把新老项目一股脑接过去，但是如意资本的关系还是要维护啊。领导们可以从公司利益出发，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态度，但是具体工作是自己来做，人也要自己面对，自己总不能也是这样强硬的对客户说话吧？而且多年经验来看，老柯这人说话有水分，他说有钱了其实可能还没到账，说在路上肯定还没出门，等李茜茜过去了，要好好探一探虚实。想想就头大，索性还是约两个哥们儿去楼道抽根儿烟吧，省的被人力的发现！

到了周三，孙海宁又给金燕飞打来电话，说明天部门长胡总也去，不过中午另有约会，谈完就走，工作层面可以继续谈，问云动科技这边领导们有没有在的，能否握个手。

临时通知搞得金燕飞措手不及，赶紧问了各位领导的行程，董事长总经理都出差了，副总经理在。金燕飞跟副总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提出了一些表达上的建议。

云动科技虽然是风电领域一言九鼎的大企业，但对于金融行业排头兵的如意资本来讲，还是沧海一粟。云动科技认为自己的董事长跟如意资本的董事长平级，但如意资本觉得我顶多派一个部门长来接待就够给面子了。为此，如意资本的胡总见了云动科技副总，并没有格外的尊敬，只是礼貌的寒暄，为自己没能早点儿过来拜访表示歉意，然后夸张慎重的表达了由于乌兰察布项目投后表现不好，公司领导的重视、部门和自己的压力，已经对自己团队工作不到位的严厉批评、并顺理成章提出了保底方案。接着又吊出几个大萝卜，说白云鄂博项目评估起来很不错，如意资本每年有两三千亿的盘子可以玩，如果这个保底模式谈拢了，以后双方名股实债的合作空间很大。

大机构的领导们如果不是单独关进小黑屋坦诚相见，很少在双方员工在场的情况下公开PK，双方越是大的领导会晤，场面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云动科技副总没有直接响应胡总的提议，只是说也关注到项目的实际表现，作为股东方也正在找原因，关于如意资本提出来的保底方案，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突然，后面会让下面的人去具体了解细节，做一下测算再评估。云动科技很看重和如意资本的关系，希望以后更多深入合作的机会，同时也展示了一下云动科技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和资金需求，以及已经取得的银行授信。

两位大佬愉快的交谈，结束后胡总握手致意，匆匆离开，云动科技副总一路送到电梯口，又简单点名了一下双方都认识的金融行业大佬，相约以后详谈。双方员工从会谈中听出了不同的画外音，孙海宁觉得云动科技领导初步同意了保底方案，后面会追金燕飞具体落实；金燕飞则觉得两位领导除了都伸出一只手握手以外，没有就任何其他问题达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