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微风

“茜茜，还没回去？”李茜茜回头一看，同事何林拖着箱子风尘仆仆走过来。

“是啊，在做内蒙项目尽调和投后沟通会的准备呢。”李茜茜继续敲着电脑。“这趟出差怎么样？”

“有点儿进展吧，这帮人真行，带我们进山吃耗子，把我恶心的，胡总被对方拉着往死里灌，估计现在还躺在长沙酒店里不省人事呢。”

“啊？第一次跟新部门长出差，你就敢放他一个人在那儿，回来不骂死你！”胡总是新来的部门长，刚刚到任一个月，这次带着何林和殷媛两个同事去长沙谈铁路项目。

“殷媛在那等着呢，这个表忠心的机会还是让给殷美眉吧。再说我在他断片之前跟他说了要先回来，他也答应了，咱们不是明天要出差么。最近我忙这个铁路项目也没顾得上看你们的往来邮件，咱这边什么情况？”

“没事儿，有我呢。我把材料都准备好，今晚发你们。”

何林和李茜茜一样大，都是28岁，现在是如意资本业务三部的分析师，一起合作两年多，是互相心目中的最佳拍档。金融职场上，互相看不惯的人是大多数，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很牛，个顶个名校名专业，不是口才好就是会算数，或者“哪里的谁谁谁是我朋友”。大家都很喜欢质疑对方提出的观点和建议，不仅觉得同事不专业、不会说话、不爱干活，连领导也看不上。同事之间、上下级之间，擦枪走火是常有的，直接暴跳如雷、翻脸摔东西、人身攻击直至闹到人力资源或者董事长那边也不少见。

何林和李茜茜关系好，主要是因为两个人都比较有责任感，加班的时候一起加，一个人做完的东西另一个会主动检查，见客户、做材料也都有商有量。虽然两个人关系好，但并无暧昧，各自有稳定的另一半。

何林是北方男生，但性情温和，从来不说工作上遇到的任何人的坏话。而且说话幽默，文采极佳，很有女人缘。何林毕业后就到了如意资本，各部门都有熟人，上班的时候经常有其他部门女同事穿的花枝招展、香喷喷的过来求搭讪。他随便说个李茜茜并不觉得好笑的笑话，对方会“格格格格”笑的花枝乱颤，手舞足蹈。有时李茜茜过来找何林说事儿，老远就闻到何林头顶萦绕的香水味，常开玩笑说，“这又是哪个化妆品公司过来推销劣质香水？”

李茜茜很喜欢挑战，毕业五年换了三个行业，做过审计、记者和投资，以前同事评价她是个“是非不分、爱憎分明”的人，她自己很以为然。性格非常直率，要是看不上谁，就从内而外散发出“请你离我远点儿”的信号，不管对方是同事、领导还是客户。不过这也成为她的特点，很多客户和顾问觉得她坦诚相待、为对方考虑，建立了很好的关系。

这不，眼下李茜茜和新的直线领导孙海宁矛盾很大。“云动科技都是熟人，一切好说。我就是受不了这个孙海宁！你不在，他都快把我烦死了。说话做事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不懂装懂……”

“没办法，谁让老柯走了，你总要适应一下不同领导的风格……这次顾问都谁去？还是上次那个阵容么？”看到李茜茜咬牙切齿地转过身，打开架势准备长篇大论、声色并茂的抱怨孙海宁，何林赶快岔开话题。在何林看来，孙海宁没有那么差，而且工作上不需要投入太多个人感情。

“没有……”李茜茜知道何林不爱听抱怨的话，只好向孙海宁的座位使劲翻了个白眼儿，悻悻然作罢。“财务不用去现场，电子版材料已经在看，律师这边还是杨律师，技术这边是一个新同事去，女的，叫梁洁依。”

“啊？”何林表情瞬间僵住，又赶紧掩饰，假装低头拆快递。

不过这个表情变化还是被做过记者、洞察力敏锐的李茜茜发觉。“怎么？你认识？”

“没有没有没有……跟我一个中学同学名字一样。如果真是的话，你别告诉海宁，不然他肯定要我去游说对方很多事情。我们……关系……不大好。”何林一直都不抬头。

“哦？……哦。”李茜茜看出何林在撒谎，等着明天亲眼看看梁洁依是哪个牌子的香水儿，让情场老手都不淡定了。

如意资本隶属于如意集团，整个集团都在三元桥附近的如意大厦办公，交通便利。每天早上八点五十五开晨会，由于在楼下要集中打卡，一般差一刻九点就开始排队。经常迟到的投资经理孙海宁今天破例八点半就到了公司，办公室里还没几个人。孙海宁放下皮包、打开电脑、冲了杯浓茶，清了清嗓子，两手交叉在办公桌上发呆。

孙海宁37岁，个子一米七多一点儿，说话声音很低沉，一定要很专心的听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走在路上估计很难被人一眼认出，存在感很弱。孙海宁以前在国企，做海外基建项目工程承包，很能喝酒，没有太多金融背景，之所以能进如意资本，是因为有一任部门长觉得基建项目要跟很多民营老板谈判，部门大多数是科班出身的书生小姐，不接地气，需要找一个懂工程、能喝酒、懂得对方习性的人来做润滑剂。

不过，做投资和做工程承包毕竟不一样。需要完善的尽职调查，做复杂的估值模型，设计穷尽各种可能不可能情形的转让协议。虽然孙海宁经常把项目材料带回家深夜一个人琢磨，但仍然进步不多，加上交易谈判不得法，经常受到老板的批评，挫败感越来越严重。后来的几任领导也知道他能力有限，不太重用，最多分给他几个成与不成都对部门业绩没有太大关系的项目，下面的分析师也普遍对他没有特别的尊重和好感。

本来孙海宁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拿了今年微薄的年终奖就另谋高就，结果部门发生人事大变动。这个部门人并不太多，人员流动也很频繁。由于部门长柯孟仁跟部门副总长期互相拆台，最后被董事长双双劝退，没过多久，另一个投资经理也悄然离职，孙海宁估计是去追随老柯了。一下子自己变成部门的元老。后来，集团调来一个新的部门长胡总，但不管调兵遣将还是对外招聘，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团队建设整齐，为此在过渡期里，孙海宁一下子受到了胡总的格外器重，还把风电板块交给孙海宁来主管。孙海宁没想到事业的第二春来的这样突然，夜里睡觉兴奋的坐起来好几次，准备好好大干一场。

风电板块一直由部门长老柯亲自带队，除了离职的投资经理，下面由何林和李茜茜具体执行，去年从云动科技买了内蒙古乌兰察布的一个风电项目，买之前有半年的运行历史，但是今年一接手运营表现很不好，目前正在找原因。最近，云动科技又提供了一个白云鄂博的在建项目准备出售，老柯走之前已经做完立项和顾问选聘，这周团队准备和顾问一起去现场，由于新旧两个项目都在内蒙，李茜茜提议尽调回来股东双方顺路去云动科技内蒙公司开个现场会，讨论一下项目投后表现和解决方案。

由于之前主要做高速公路项目，孙海宁对风电不太懂，第一次带队尽职调查，内心多少有些忐忑。虽然接手风电板块后，每天夜里加班看材料，但对行业和项目的情况也只能了解个大概，而且老柯带领团队做的模型太过复杂，完全看不懂，又不太好意思去问何林和李茜茜。

想到这两个员工，孙海宁又是一肚子气。何林很不错，一直比较客气，每次见面都叫孙总。李茜茜坐在自己对面，两年了，从没正眼瞧过自己，到了单位也不主动打招呼，不知道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可牛的。这周何林出差，遇到几个模型假设的问题问她，明显的不耐烦，能少说一句是一句，今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修理这个刺儿头！

孙海宁浏览着邮箱的新邮件，看到昨天晚上七点多李茜茜发了一个尽调和投后讨论会的材料。认真读完，孙海宁觉得写的确实全面透彻，但是作为领导总要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为此绞尽脑汁想了几个实际上不疼不痒、自己又觉得无比重要的事情，准备一会儿教导一下团队。

去呼市的飞机下午两点五十起飞，孙海宁早上又组织何林李茜茜开了个短会，中午吃完饭三个人就出发去了机场。

路上大家有一搭没一搭扯了几句就都没太说话，孙海宁不停在脑子里组织着去见各种人应该分别怎么说话，何林考虑着马上要见到梁洁依应该如何面对，李茜茜中午吃的太饱，出租车走走停停，有点晕，巴不得提前下来走一段。

到了机场，李茜茜跟同行的顾问和云动科技投资部投资专员刘恋联系，大家已经在登机口汇合了。这厢，孙海宁三个人迅速取票、过安检。快到登机口，何林早早就搜索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故意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