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疾风

从现场回来一个月后，几个顾问陆续交了初稿，李茜茜协调时间，找三家顾问过来做面对面的沟通，也邀请风控部门同事们一起参会。

如意资本一般让顾问先出初稿，确认内容和观点无误后再出终稿。这样安排是因为如意资本风控部门、职能部门高度尊重外部顾问对项目的评价，并以此作为自己部门的意见基础。如果顾问在初稿中对一些只是瑕疵但并不致命的问题的表述过于激烈、或者解决方案不具有可操作性时，投资团队会要求顾问修改。

由于白云鄂博项目还在建设期，财务上问题不大；法律方面存在未批先建的问题。

按照严格的法律规定，未批先建项目应该责令停止生产，后果比较严重。李茜茜事先让刘恋统计了云动科技所有内蒙古项目的情况，是否存在未批先建的问题，一般怎样处理。从七八个案例看，实际惩罚措施是罚款和补办相关手续，所以团队和杨律师理性评估起来觉得问题不大，让杨律师关注一下尽调报告的措辞，并且在股权转让协议中增加一条，项目公司因为未批先建而受到处罚，由云动科技股东单方面承担全部责任。

技术方面，由于还在建设期，建设质量暂时无法得到完整评估；风资源方面，白云鄂博地区整体地势平坦，技术顾问评估理论发电小时数可以达到3300小时，算是很好的项目。梁洁依联系当地电网公司的私人关系取得了一些信息，结合项目周边情况做了未来五年的限电预测，预计目前会有年化20%-30%的限电，之后递减，在2018年左右能够彻底解决限电问题。

对于梁洁依的方法论和结果，何林和李茜茜都比较认同，李茜茜把相关数据带进模型算了一下，如果按照这个假设，估计能够给出3-3.5亿溢价，心中欢喜，觉得会是打动云动科技的价格。

孙海宁听到这个结果，陷入了沉思。最近，他面临来自部门长胡总的压力。进入三季度以来，属于传统的小风季，乌兰察布项目发电量少，出现了单月利润表亏损的情况，由于已投资项目头后表现纳入部门整体考核，胡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责令孙海宁尽快想办法解决，不要影响部门全年业绩达成。

孙海宁此前主要做债，现在做股，思维方式没有转变，“小梁刚才说的限电分析给了我启发。我有几个想法，不太成熟，大家讨论一下。一个是，乌兰察布项目，小梁不是说预计2018年之后才能彻底解决限电？我们能否让云动科技在从现在开始到2018年保我们每年10%的分红？如果实际分红低于10%，差额他们补给我们，如果高于10%，我们双方按比例分配？2019年以后我们再正常按比例分红？白云鄂博项目我们也按照这个原则，另外，把乌兰察布项目的分红修改方案和白云鄂博项目股权转让协议写在一起，比如作为交割的前提条件？还有，乌兰察布项目给我们敲响警钟，小梁，你能否把白云鄂博项目发电量进一步保守的考虑一下，比如能否把限电因素考虑进去，从3300小时降低到2500？2700？我不懂啊，随便说，你看怎么样比较合适？给我们一个比较高的安全垫儿？”

李茜茜先开了腔，“首先，乌兰察布和白云鄂博是两个独立的项目，一码是一码，乌兰察布项目投资决策的时候，如意资本内外部也都做了充分的论证，交易价格也是投决会审批通过的。另外，从20年长期来看，项目本质并没有改变，今年表现不好有主客观原因，上回也分析了，30年不遇小风年，导致不限电的月份发电量不高；限电的月份由于当地电源上的太快，供过于求，所以比之前限的严重。项目表现不好并不是云动科技故意做了手脚中饱私囊，人家自己也要承担亏损的影响，他们没有义务改变分红政策……”

“唉~如意资本是自己决定要投的，但是如果乌兰察布的问题不解决，新项目也很难投啊。现在他们有求于我们，不正好是把老问题一起解决的契机？”孙海宁辩驳。

“交易双方是公平关系，哪里有什么‘有求’？3000多小时的项目，你不愿意买？想要的人一大把。不过，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谈判策略，写进协议，先抛出来看看对方的反馈……”

“是啊，你们跟杨律师说一下，改改协议。”

“但是你说实际分红低于10%的时候，差额他们补给我们，高于10%的时候，我们双方按比例分配？这对等么？凭什么？如果这样，不如直接规定2018年之前不管项目公司实际表现如何，我们都只确定的拿10%好了。”

“诶~”孙海宁摇摇头，觉得李茜茜毕竟年轻，“这不是谈判嘛，你应该先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来，看看对方怎么说，谈判不就是双方分别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方，然后一步步往中间靠拢么？”

李茜茜心想，你以为对方是傻子啊？这样没有诚意的条款只会让谈判倒退！不过表面只是翻了个白眼儿。

接着，李茜茜替顾问做了回应，“另外，理论发电量不应该考虑限电，这是体现20年长期风资源的指标，限电是短期问题不是常态，不能随便乱加，而且双方对发电量有重大差异时是要对数的，如果双方只差一二百小时也就算了，如果人家算出来3300，你算出来2500，肯定要问为什么，算发电量的方法、模型，行业里是透明的，折减也要有依据。”

梁洁依点点头，补充道，“茜茜说的很对。而且我们是国际公司，我们做的报告，正式盖章发出来之前都要拿给总部审核。我们给客户出具的报告要经得起推敲，这样把限电考虑两遍的做法总部专家不会同意的，到时候我们没法出报告。”

孙海宁提出的建议被李茜茜一一驳回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尤其当着风控部门同事的面，本来心里压力就大，现在梁洁依也这样说，孙海宁一横眉毛，“小梁，我以前做工程，请过无数顾问，”孙海宁拿手迅速指了一下梁洁依，顺势猛拍了一下桌子，“你们作为乙方，就应该按照甲方的要求来做事，必要的时候代人受过！不然市场上顾问这么多，我为什么要找你？”

一直没太做声的何林心里一惊，担心的偷看梁洁依的反应。

梁洁依面无表情，沉默几秒钟说，“孙总，我们公司的规定确实是这样。投资的事情我也懂一些，对估值有影响的因素很多，除了风资源，也可以从其他假设找找余地。不过我到这边的时间不长，回去我会问一下其他同事，看看他们是否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没有比较好的处理方法。而且，云动科技是行业里做了很多年的机构，不是不懂技术的阿猫阿狗，抬出来一个顾问就能把对方给忽悠了，需要做比较详细的准备。”

讨论结束后，何林主动把梁洁依送到电梯，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没事儿吧？”梁洁依浅浅一笑，没有回答，低头走进了电梯。

根据合同，顾问的费用是按照节点支付的，但是技术顾问的费用孙海宁托着不给。理由是，“合同上写的是出具了令如意资本满意的初稿之后，方可支付50%款项，我对他们的初稿不！满！意！”何林暗自着急，李茜茜很无奈，心想跟这种领导每天在一块真是影响身心健康！再这样老娘不伺候了！

李茜茜按照孙海宁的要求跟律师做了沟通，中间孙海宁思路调整又返工了几次。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协议，李茜茜“哎”的一声扑在脸上，坐在椅子上往后仰，一股油墨味道中，仿佛听到金燕飞嘲笑自己能写出这种狗屁不通的条款的呵呵声。

手机响了，离职的部门长老柯打来电话。李茜茜很意外，赶紧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接起来。“茜茜总~，最近可好？在忙么？最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就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厅怎么样？好，那就下周二！十二点！拜拜~”

老柯是海归，跟李茜茜差不多时间到如意资本，38岁，关系不错，这还是老柯离职后第一次见面，李茜茜估计他这是要公布去向了。到了周二，趁孙海宁不在，李茜茜早早溜出来，不过老柯还是更早到。见到李茜茜，很兴奋的站起来，大手一张拥抱了一下。“我已经点了几个菜，你再看看要不要加？”

“不用加，够了够了！”李茜茜知道老柯很抠门，不管是花自己的钱还是花公司的钱。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陆续上菜，老柯给自己点了一份鲜虾云吞面，服务员端到老柯面前就转身走了。老柯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声嘀咕，“嗯？怎么变小了？”然后迅速拿筷子夹起一个最小的云吞吃掉，一边擦嘴一边叫服务员，“服务员，过来一下，你看，你们的云吞面之前都是有五个云吞，今天怎么变成了四个？”

服务员一看，果然只有四个，“对不起，给您换一碗！”服务员狐疑，老柯得意，李茜茜愕然。

菜上齐了，老柯一顿嘘寒问暖，之后眼神逐渐变得狡黠，“诶？你们最近跟燕飞他们谈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