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位老领导给我打电话，说有消息称普华上海有个审计师过劳死了，让我写篇回忆四大生活的博客，好好反思一下四大的生活。我说好哇，但是这周太忙了，要周末才能写了。他说，你是不是去了另一家四大啊。

是啊。毕业后，我换了三份工作，第一年在四大做审计，之后在国内一家知名杂志社做记者，现在一家大型金融集团做直接投资。纵观三份工作和工作中遇到的同事、客户、采访对象、交易对手，每一个行业都很忙碌，不过，辛苦程度确实是四大最甚。

不求最好但求最累

前段时间有个笑话，一个人面试，工作一年但是写自己有两年的工作经验。其实在四大，这是很正常的。记得刚进四大的时候，公司里面就流传一句话，“我们做审计的口号是，不求最好，但求最累”这句话非常形象地反映了四大在中国大陆的作风。

在四大期间，我一直在做一家央企的IPO项目，正赶上市场繁荣，僧少粥多，每个人都被工作撑死。当时我的生活作息基本可以用“朝九晚三，偶尔还要看日出”形容，每天晚上三点睡，早上不是九点起，而是九点就要到客户那里去上班，实际上要至少八点起来，每隔一两个月，总部就要下达一些“最后期限（deadline）”，即本周五上交……，下周五上交……。而这些工作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只能通宵加班，“看日出”。

为什么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为了节省成本、提高利润，四大每年都会精简在项目上的人手。如果第一年审计一家公司需要指派一名经理带一名高级审计师、两名初级审计师做两周的话，今年很可能会精简为一名高级审计师带一到两名初级审计师做一周的时间。

这 样做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上一年度已经对公司做过了全面审计，审计师对内控情况、重大风险点都心中有数，但是，今年来做审计的人很可能并未参与上一年的审 计工作，或者客户今年在组织架构、重大风险点方面发生了一些重大变化，这些都会增加审计人员的工作量。不过，总部还是会要求项目小组人员如期上交相关工作 结果，否则，会以邮件方式通报批评，抄送各位相关主管领导，或者在你提出延期要求的时候，直接反问一句：“为什么别人能做到，你不能做到，是不是能力有问 题？”

在这样的压力下，一些人无奈选择了“朝九晚三”。我在四大的那一年，周围朋友都说我脸色差了很多，每个月都比上个月又憔悴了。其实仅仅承受加班的压力还不至于如此，最大的压力来自心理。

后 来看《金枝欲孽》的时候，如妃这个角色总是让我想起当时审计项目小组的领导。如妃本来也是怀揣梦想的清纯女孩儿，到了皇宫以后被现实改变了。我们当时小组 的领导，其实也是本性善良，但是由于长期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性格会扭曲，变得易怒、牢骚、容易猜忌，由于无法得到上级的领导和支持，只能向下级宣泄，把 这种负面情绪波及到整个小组。

当然，也有一些人选择了另一条路。所有在四大呆过的人，都听过一个词，“放飞机”，意思就是说，在上班的时候不认真工作，而是叠飞机、开小差，糊弄一篇工作底稿交上去。以前有位同事被誉为本所“著名飞行员”，放飞机的本领可见一斑。

不求专业但求自保

为什么四大会这样辛苦？我觉得这和他们在中国大陆的两种作风有关。一个是倾向于自保，这个特点深入每个四大员工的骨髓。另一个特点就是在客户面前一直拿自己当外人。这两个特点决定了，如果不加改变的话，四大在中国大陆未来的发展之路可能会越走越窄。

在中国，从事审计工作的事务所有两类，一类是以信永中和、中瑞岳华等为首的国内会计师事务所，简称国内所，一类是普华、安永、毕马威、德勤这四家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简称国际所。

四大非常循规蹈矩，凡是审计的时候需要遵循的审计准则的规定，一定都会遵守，凡是未来出现问题时可能会被抓住把柄成为客户或者其他人攻击四大的事项，一定都会避免。这样做本来没有什么坏处，但是当所有人都首先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审计工作就可能变味儿了。

比如，由于有完善的工作底稿模板，我们在做审计的时候会将很多时间放在书写工作底稿方面，做足未来内外部可能审查的工作。也就是说，在做工作的时候不是首先 想到怎么样做好审计工作本身，而是首先想到了将来有人查的时候不会有问题。在以风险为导向的审计理念下，是否有必要这样循规蹈矩，是四大员工常常抱怨而无解的话题。“夜里三点下班，你都不好意思跟经理打招呼”的境界，是否真的是必要的？

自保不仅体现在对内的工作上，还体现在对客户的态度上。

前段时间在一个项目上，一家四大被聘为我们的财务顾问，由于我们要收购的公司涉及到一些税务瑕疵，因此咨询了财务顾问这一问题的潜在风险和解决方案。在几次电话沟通中，税务经理一直在反复背诵条文，表示，当……，税务局一般会……，而始终没有给出有效建议。

相比我们的法律顾问就会更灵活。他给我们的建议是，对于这个情况，工商局一般会……，但是我们从法律条文理解，可能还有……空间，同时从实践经验来看，……也是确实可以做到的，另外我们以其他公司的名义咨询了当地工商局，也得到了进一步认可。

以上两种答案哪个更有建设性，我想大家都能一目了然。而我从客户的角度出发，只会有两个感受，要不就是这位税务经理不专业，只能被条文没有实践经验，要不就 是他专业，但是不想给我建议。在第一种情况下，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专业人员，在第二种情况下，他不是一个称职的顾问。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我都有理由不满意，都有理由以后不再使用这个顾问。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仅仅存在这一位税务经理身上，当我在四大的时候，和我后来聘用四大作为财务顾问的时候，绝大部分四大人都会给人留下这种印象。

当然，四大的这种做法有些合理原因，就是担心客户按照他们的做法去实施了之后遇到问题，反过来指责财务顾问的过失，甚至要求赔偿。但是实际上，这并不能成为 理由。作为顾问，应该竭尽专业所能为客户提供咨询服务，如果真的担心以上纠纷的发生，可以在聘用合同中列明情形及处理方式，并在出具意见前再次明示风险， 用法律的手段规避法律风险，而不是为了规避风险就彻底不作为。

不求和谐但求独立

另外，我觉得四大循规蹈矩、做足规定功课，也和他崇尚独立有关。

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虽然四大在大陆的员工绝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大陆人。但是四大在客户关系维护方面做得明显不如国内所。由于H股上市阶段，投资者目前还是只认四大，大型企业在IPO阶段还是会选择国内所做审计师，但是很多企业在之后很短时间就会将审计师换成国内所。比如我当时做审计的一家公司，当年12月IPO成功后，上市满一年立刻将四大换了国内所。

我在做一家IPO项目中，也经常能体会到四大与客户的不愉快，以及客户的不配合。

记得我们到一家下属子公司审计，由于经常加班，而且需要让客户协助编制各种庞大的数据表、回答问题、提供凭证等工作，客户的冷言冷语是经常听到的，而且很快这家公司就在晚上5点半下班后开始给行政楼停电，我们只好背着凭证回到酒店加班。这或许是碰巧，但也可能是在默默地表示愤怒。

如果说这是个巧合，另一件事就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了。我们的一位同事审计国内一家大型移动通信网络公司，这家公司给员工一项福利，免费使用电话卡。但是由于我们经常给财务部同事打电话所需资料和咨询，这位不胜其烦的同事选择让手机停机了一个礼拜……

如果说要求客户做得事情比较多是在追求完美的审计效果的话，那么频繁更换审计人员则更多体现了对客户的不尊重。

无论是在四大期间，还是离开四大以后，经常可以听到四大审计对象的抱怨，“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去年问过了，今年还要问？你们自己人之间互相不沟通么？”

是啊，四大是个流动性很大的地方。往往去年来一家公司审计的人，今年就离职了，或者虽然还在公司但是不在这个小组了，或者虽然在这个小组但是升官当领导了， 负责其他事情了。这样频繁更换审计人员、同时没有做好内部的协调沟通，对维护客户关系百害而无一利。但是在过去这些年，这样的事一直在发生，并没有改变的 迹象。

其实，以上的种种，并不仅仅是四大特有的问题，四大无疑是代表，但其他存在类似问题的公司，也应当引以为戒。